疫情拾零(一)
【疫情拾零(一)】
文 日落西窗
【八十年代那会儿,曾乐观的认为,曾经沧海难为水。这辈子是不会再参与什么运动了。可当自己冰天雪地里排队做核酸时,感觉自己那么的无力与悲哀。有人问,我们能从历史中吸取什么教训?答案挺凄凉:就是从没吸取过任何教训。】
一
疫情没完没了。
由起初的海鲜市场,一路的折腾过来,反反复复,说话三年过去了,搁谁受得了?肖老板开的那家小饭馆,是快歇菜了。
用他的话,前后经营了近三十年,从没这么难熬过。
小饭馆入不敷出成了常态。说是疫情把食客吓没了,不假,可这仅是一方面。还一方面,那才要命,就是没完没了的防疫闹腾。成天喊:狼来了,人倒是没被狼咬死,却被自己给吓死了。这狼可比病毒要命。
二
肖老板就说,他那巴掌大点儿的小饭馆,疫情这些年,不知打哪儿冒出那么多的防疫有关部门,几乎天天过来检查。无论哪个部门过来,都得呵斥他几句:
“你们这儿的员工,有没有从疫区来的?”
“食客进店登记了吗?一个别漏。漏了一个,捅了娄子,你们吃不了兜着走。不是吓唬你们,封店是小事,坐牢都保不准。”
“通知下来了,全员核酸,捅嗓子眼儿,一天一回,都去,一个别漏,记着,是天天,一天一回!”
“桌椅板凳,菜刀面板,也得做核酸,每天都要核酸,记住了吗?每天!要交核酸检测报告,明白吗?别舍不得花钱,这是规定。”
“疫苗赶紧打,全体成员,一个不许漏,三针,一针不能少。国家不问你们要钱。跟你们说,没打的不许上岗,健康码一眼就瞧的出谁没打,骗不了人,我们会挨个儿查。这要是查出有没打的,可重罚。”
瞧瞧,这一天到晚,一会儿一个政策,一会儿一个通知。您敢不照办?那可不敢。本来兜里就没几个子儿不够赔的,再让他们罚了去?人家是上下嘴皮子一碰,干脆利索。话往这儿一撂,转身走了。苦的是谁?谁苦谁知道。就说做核酸,餐饮算特行,要求一天一回。能怎么办?做吧。每天一大早,头件事,就是捂上口罩,上大街。瞧着哪儿人扎堆,哪儿聚着黑压压一大群的人,队排的瞧不见尾,准保都是捅嗓子眼儿做核酸的。您就直接朝人堆里扎,赶紧的找队尾,排队。
人活着,好像就是用来使唤的。
三
疫情时期,说是病毒人传人严禁扎堆儿,但也有例外,比方说做核酸的地方就例外。即便黑压压聚满了人,放心,这儿绝对没事儿,病毒在这儿不会传播。我就说,这病毒真懂事儿,它知道人们正忙着做核酸。老话说邪不压正,大概说的就是这意思:病毒虽说是邪,可它知道邪不压正,它绝不敢趁人们拥挤着做核酸这功夫,出来传播祸害人。
这世间的事,说是就是,不是也是。
四
与整天乌央乌央的排队做核酸不同,或是说正相反,成为鲜明对比的是:偌大的小区里,倘若出了一个羊,那整个小区可就惨了。病毒了不得,即便阳的仅一位,即便彼此间八竿子打不着,也不成!好家伙就跟天塌了似的。全小区,甭管男女老少,谁都甭想挪窝,全封家里,哪儿都甭去。即便您有天大的事,那也是您自己的事,属于个人,跟集体跟大家没法比。个人服从集体,集体高于一切,在咱这儿,就兴这个。为了全体人民利益:封。这会儿的人民里头,没个人。
记得正赶上胡同里有户人家出了个阳的。街坊四邻,这条胡同,连带周边胡同,八竿子打不着的四周围一大片,全都吃了瓜落,全封。蓝铁板一围,谁都甭想出家门。
“这得封多久?”
“说不好,看情况,等通知。”
人家是上下嘴皮子一碰,他肖老板就傻了眼。他这小餐馆,只有关门的份。其实,不关也不成,店的大门都被人家封条封上了。
幸好,他家里屋还有个后门。我就劝肖老板,甭抱怨,抱怨也没用,人家说了:这全是为咱好。咱别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
五
人封屋里,一两天还将就,十天半个月,是真受不了。我这人闲不住,私底下约上瘦猴,刘老师,借口上公厕,由肖老板家后门溜进屋,四个人,正好凑一桌,搓麻。当然,动静得小,这要是让耳朵灵的给听到,可了不得,举报了,麻烦就大了。
刘老师在中学教书,教政治。他人矬,一百五十多斤重,搁他身上就显得胖。“三饱一倒,不用上班,钱照发,这日子舒坦。”刘老师扔出个白板。
“东风。”肖老板说:”您是牛逼。班不用上,钱一分不少,你丫是舒坦了,可我TMD傻逼了。”
“南风。“边上瘦猴接过话:“瞧瞧,觉悟多低。瞧昨晚新闻了吗?瞧米帝,这会儿不牛逼了吧?人死的海了去了,没人管,全乱套了,什么狗屁郭家。这回算是露出了原形了。”
“我就跟学生说,他们的人泉,平等,公平,那全是瞎掰。说一千道一万,有什么赶得上咱说的生存权重要?”刘老师说着扔出个幺鸡。
“刘老师,那我问你,你瞧瞧我如今,我这大街门脸都给贴着封条,你说让不让我活?”
“肖老板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你瞧我,一个后海臭蹬三轮的,也就是当年的骆驼祥子,我说话你还甭不信,你就瞧着,即使封它十天半个月,我照旧活得好好的。我就说,你也甭说那些片汤话,你家的粮食,即便封你俩月,绝饿不死你。你也不想想,咱这是什么社会?再瞧瞧新闻,米帝能跟咱比吗?你知足吧。放心,只要有咱这制度,只要有咱们在,没过不去的坎。”
“玩不玩?甭一个劲的说,赶紧的出牌。”我说瘦猴。
“瞧瞧,咱瘦猴这觉悟。“刘老师扔了个红中,说:“瘦猴说的新闻,我昨晚也看了,米帝是真惨。我就说这回米帝肯定是完蛋了。它跟咱比不了,像瘦猴这觉悟的,咱这多了去了,它米帝有吗?绝没有!咱这制度,决定了咱这儿的选择,必须封。”
瘦猴大名张卫东,自小家境贫穷,赶上家里孩子多,他排行老末,吃不饱,瘦的跟个猴似的。
我瞧了眼边上的瘦猴,心想,也不知这货的脑袋是怎么长的?整天苦兮兮的,可觉悟倍儿高。这会儿,他手里正捏了个二筒,我乐了,屏住呼吸,就等着这货点炮。
糊了,瘦猴点的炮。
肖老板咕哝了句:你丫成不成?炮手呀?
“要说肖老板心里憋屈,我能明白。”我说。“肖老板的意思是,甭管什么社会什么制度,首先得公平。”我哗啦啦洗着牌。
“声轻点。”肖老板提醒着。
“你是说,咱这儿不公平?”瘦猴掏出跟烟,点上,瞧着我。
“没这意思。”我码着牌,说瘦猴:“瞧你这话说的,上纲上线?就说肖老板封门,我当时就在边上。瘦猴,我让你说,几个每天拿着好几百工资的人,给个一天不开门就没收入的小店铺抹浆糊贴封条,你说,就说眼前这景儿,你瞧着不觉着滑稽?”
“挺正常!”瘦猴说。“我不也没收入?大难当头,一盘大棋,总会有得有失。要我说,你打小【龙江颂】白看。”
我本想说:傻货,你丫这辈子除了“失”,还是“失”。还从没完没了的“失”中,尝出了“失”的乐呵。可转念一想,算了,说那些干嘛?人家乐意这么想,由他去。
“老夫子说,不患寡而患不均,老祖宗都明白的事理,你丫不懂?”肖老板瞪了瘦猴一眼。
边上的刘老师呵呵笑了两声,说:“肖老板可真会说话。肖老板挣大钱的时候,咋不见你提‘患不均’了?”
半天没谁再说话。只剩牌桌上噼里啪啦麻将的响声。
过了有一阵儿,肖老板开了口:“要我说,两码事!”他说着随即推倒牌:“我糊了。”他自摸。
“当当,”正这会儿有人敲后门。
“坏了,八成是警察?”刘老师吓得脑门儿浸出冷汗。
“肯定有人举报。”我说。
“快,快,赶紧收。”肖老板起身兜桌布。
晚了,俩民警进了屋。
“走吧!派出所,全去,做个笔录。”
“就老哥几个,没干别的。”我说。我知道摊上事儿了,还是我召集的。
“疫情期间,聚众赌博,什么性质?你们自己掂量。”
得,没啥可说的,跟着去吧!
二0二二年四月一日北京